“扶一下吗?”
程浩天站在雨里,看着地上倒着的秦桂花。
这个女人,一年前让他赔了6万块钱。
现在她又摔了,膝盖流着血,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,显得分外刺眼……
程浩天脑子里还清楚地记得那个下雨的日子。
2023年3月15日,外卖箱子还崭新,里面装着三份刚出锅的黄焖鸡米饭。
他骑着电动车,慢慢从天桥下面爬上去。
雨不大,但路很滑。
当外卖员已经三个月了,这活不轻松,每天跑十几个小时,但收入还算稳定。
他和女朋友小雅商量好了,年底结婚,正攒钱买辆车。
天桥中间,突然一个女人摔倒了。
秦桂花趴在地上,膝盖破了皮,血顺着腿流下来。
她五十多岁,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,头发带点花白,个头不高,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大妈。
程浩天立刻停下车,跑过去。
他先把外卖箱子放回电动车上,免得食物被雨淋湿。
“大姐,哪儿疼?摔伤没?”他关心地问。
秦桂花抬了抬头,脸上全是雨水,看起来很痛苦,眉头紧锁,嘴唇发白。
“腰,疼得厉害。”她声音有点颤。
周围没几个人,天桥上就他们俩。
这个时间,大部分人都在上班,路上行人少极了。
“你能站起来吗?我扶你一把。”程浩天说着,动作格外轻柔。
秦桂花点了点头,程浩天把她慢慢扶起来。
她靠着他的肩膀,腿在抖,显然这摔得不轻。
“我给你叫救护车吧。”他说,掏出手机。
“不用了,太麻烦。”秦桂花急忙摆手,“花那钱没必要,我回家休息就行了。”
程浩天看着她膝盖还在流血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
“这样吧,我送你去医院,离得不远。”他说。
秦桂花看了看程浩天,这个小伙子看着老实,穿着外卖制服,应该没坏心眼。
“那麻烦你了。”她答应了。
医院离天桥不到两公里,程浩天推着电动车,秦桂花坐在后座。
她一路抱怨腰疼,程浩天骑得很慢,小心翼翼地避免颠簸。
到了急诊,程浩天先去挂号,15块钱,他毫不犹豫交了。
随后陪秦桂花去看医生。
医生是个年轻女大夫,刚毕业没多久。她仔细检查了秦桂花的膝盖,说得清创缝针。
腰要拍X光片,排除骨折。
“一共多少钱?”程浩天问。
“检查费200,伤口处理80,药费差不多500,总共800块左右。”医生算了算。
800块对程浩天来说不算小钱,不过看着秦桂花的样子,估计她拿不出来。
他掏出手机,扫码付了钱。
X光片很快出来,医生看了说腰椎没骨折,只有软组织挫伤。
“回家好好休息,别做重活了。”
医生还开了消炎药和止痛药。
处理完伤口,秦桂花坐在病床上,精神看起来好了一些。
“谢谢你了,小伙子。”她握着程浩天的手,笑着说,“你真是个好心人。”
程浩天有点不好意思,赶紧摆摆手:“这是我应该做的,没什么。”
“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
“程浩天。”
“名字不错。”秦桂花笑了,掏出一个老式的手机,屏幕小得让人怀疑是不是用了好多年了。
“留个电话给我吧,我得把钱还给你。”
程浩天把号码报给她,秦桂花认真地存进手机,还备注了“好心人程浩天”。
“秦大姐,你家在哪?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“不用了,我坐公交车回去就行。”秦桂花站起身,试了试腰,说,“好多了,不疼了。”
但程浩天放心不下,一直护送她到公交站。
看到公交车开走,他才骑回去继续送外卖。
三份黄焖鸡米饭早就凉了,客户催得紧。
程浩天一路狂奔,最终还是被投诉了,站长扣他50块。
不过,他心情倒还不错。
帮了人虽然赔了点钱,但值了。
三天后,秦桂花打来电话。
程浩天正送餐,接电话时挺意外。
“程浩天吗?我是前天那个摔倒的秦桂花。”
“秦大姐,身体怎么样?好点了吗?”
“不太好。”秦桂花声音听上去很虚弱,和医院时差太多,“我腰椎有问题,昨天又去医院拍片了。”
程浩天停下电动车,找了个安静地方。
“不是说软组织挫伤吗?”
“我也奇怪,回家后疼得更厉害。昨天忍不住又去拍了片。”
她停顿了下,声音严肃起来,“医生说我腰椎第三节有问题,压到神经了。”
程浩天心里一紧,却怎么说也说不出哪儿不对。
“那你赶紧好好治疗啊。”
“程浩天,医生问我是怎么摔的,我就把情况告诉了他。医生说,这伤肯定是外力造成的。”秦桂花的语气变了,“你扶我那会,是不是用了太大力?”
程浩天愣住:“秦大姐,你说啥?我都是救你,怎么可能伤到你?”
“我也不想怀疑你啊,可医生说得明明白白。”秦桂花叹了口气,“程浩天,你得负责。”
“负责什么啊?”程浩天的声音陡然抬高,“我好心扶你,你倒好,现在说我害了你?”
“我不是故意找茬,但事实就是这样。”秦桂花的声音里透着点儿不耐烦,“医生说我得住院,花费得好几万。我一个退休老人,哪有那么多钱?”
程浩天脑袋嗡的一声,像挨了雷劈似的。
“秦大姐,你不能这么说,我是好心帮忙,不能恩将仇报啊。”
“谁恩将仇报了?我也疼着呢,也受苦呢。”秦桂花的声音哽咽,“程浩天,我真不是故意麻烦你,可我没办法了。”
程浩天握着手机,手直发抖,想挂又不敢。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先帮我垫着医药费吧,等我好了慢慢还你。”“要多少钱?”
“医生说大概三万块左右。”
程浩天差点把手机给摔了。三万块?他一年挣的钱都凑不齐啊。
“秦大姐,我真的没那么多钱……”
“那你就想办法借呗。”秦桂花的语气突然变得硬气,“程浩天,你弄伤了我,难道还打算不管吗?”
程浩天想反驳几句,可电话那头已经挂断了。
第二天晚上,秦桂花又打来了,而且这回声音更严肃了,
“程浩天,我找到了证人。”
“证人?”
“我侄子小强,当时也在天桥上。”秦桂花得意地说,“他看得清清楚楚,是你骑车撞到我的,不是什么扶我。”
程浩天完全懵了,他记得那天桥上就只有他们两个,哪来的什么侄子?
“秦大姐,你这明显是在讹人。”
“谁讹你了?我侄子可是能作证的。”
秦桂花有些不耐烦了,“我又不是不讲理。医药费、误工费、营养费、精神损失费加起来,一共九万块。你给了,咱们这事儿就算完。”
“九万?”程浩天觉得天都要塌了,“秦大姐,你这也太过分了!”
“我这是照法律程序算的。”秦桂花声音冷冷的,“你要不答应,法院见,到时候你花的钱更不少。”
程浩天想说什么,人家已经挂了电话。
他坐在出租屋,一脸茫然地盯着手机。室友老陈刚从外面回来,看他这副样子,忍不住问:“哥们儿,咋了?”
程浩天把事情说了个大概。老陈听完摇头叹气。
“浩天,你这是碰上职业碰瓷了。”
“职业碰瓷?啥意思?”
“就是专门盯着好心人下手的那种。”老陈坐下来,拍了拍程浩天肩膀,“她肯定早就盯上你了,就等你上钩呢。”
“可她确实摔倒了啊……”
“摔倒是真的,讹人也是真的。”老陈叹气,“浩天,你太单纯了,别傻了。现在这社会,好心没好报。”
程浩天越听越不相信老陈的说法。他总觉得秦桂花虽然要钱厉害点,但不至于是故意碰瓷。毕竟,她是真的受伤了啊。
第二天,程浩天去找律师。
律师事务所在市中心的写字楼里,装修得挺气派。程浩天第一次进这种地方,心里有点紧张。
接待他的是一位叫齐建华的律师,四十来岁,戴着金边眼镜,穿西装,看着老专业了,讲话条理分明。
“程师傅,我大致了解了你的案子。”齐建华翻着带来的材料,脸色严肃,“说实话,这情况对你挺不利的。”
程浩天心一沉:“为啥?”
“首先,现场没有监控。天桥上的摄像头坏了半年,没人修。”齐建华说,“其次,没别的目击证人。你说你扶人,对方说是你撞人。”
“可是我真的是好心扶她的!”
“我相信你的话,但法律上讲究证据。”齐建华摘了眼镜,揉了揉眼睛,“对方有医院诊断书,能证明她确实受伤了。”“还有证人说你撞了人。你有什么证据吗?”
程浩天想了想,啥都没有。那会儿他就想着赶紧救人,哪顾得上录像或者找人帮忙作证。
“那我该怎么办?”
齐建华伸了个手指头说,“你有两个选择。第一,打官司,不过成功几率不大,而且得花不少钱。第二,私了,花钱了事。”
“打官司得花多少钱?”
“律师费、诉讼费,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费用,最起码三万起。而且你很可能会败诉。”
程浩天一听,头都晕了。
“要是败诉,我得赔多少?”
“对方开价九万,法院估计判五到七万。程师傅,你得好好考虑清楚。”齐建华脸色严肃。
程浩天离开律师事务所时,腿都软了。
回家时,老陈早就做好了晚饭。看到程浩天这模样,老陈心里一沉。
“怎么样了?”
“律师说胜算不大。”程浩天瘫坐在沙发上,“老陈,我该怎么办?”
“我觉得还是私了吧。”老陈盛了一碗饭递过去,“虽然难受点,但总比打官司输还好。”
“可是我明明没错啊。”
“错没错不重要,重要是你证明不了。”老陈叹了口气,“浩天,现实就是这么残酷。”
程浩天端着饭碗,根本吃不下。
这案子一拖就是半年。程浩天每周都得跑法院、医院、律师事务所。外卖工作也丢了,老板嫌他“事多”,以为他影响工作。
秦桂花倒还挺有耐心,隔三差五给他打电话催赔钱,有时候半夜十一点,有时候清晨六点。
“程浩天,我腰疼得更厉害了。医生说再不治,说不定会瘫痪。”
“程浩天,我也不想闹到法院。咱们都是打工的,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。”
“程浩天,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。现在私了还能便宜点。”
每次接她的电话,程浩天都快崩溃。
更难受的是家人和朋友的反应。
老妈从老家打电话来,哭着说:“浩天,你怎么这么傻?路上有人摔倒,你绕着走不行吗?现在好了,麻烦大了去了。”
“妈,我是好心帮人。”
“帮什么帮?害得自己一身债。”妈妈声音里全是失望,“浩天,你以后得长点心眼,别乱帮人。”
女朋友小雅的态度也开始转变。起初支持他,时间久了也变得抱怨连连。
“程浩天,我们说好年底结婚的。你现在弄出这么大事,我爸妈都不同意了。”
“小雅,再忍忍,案子结束就没事了。”
“到什么时候?我等不下去了。”小雅眼眶红了,“我都28了,不能把青春浪费在这事上。”
看着小雅,程浩天心像刀割一样疼。
朋友们态度也五味杂陈,有同情的,有觉得他傻的,还有直接说他活该的。
“浩天,这社会谁还管闲事?你这是自找的。”
“路上有人摔倒,能绕开就绕开呗。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程浩天感觉自己就像是街上的老鼠,人人喊打,没人愿意靠近他。
六个月过去了,程浩天终于撑不下去了。
律师费已经花了两万多,案件看起来完全没有胜算。秦桂花开始威胁他,说要跑到他的新工作单位闹事。
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快递分拣的工作,不敢再冒险失去。
“程浩天,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。”秦桂花在电话那头冷冷地说,“六万块,我们和解。不然我保证你在这个城市混不下去。”
程浩天闭上眼,咬紧牙关。
“好,我同意。”
为了凑齐六万块钱,他卖掉了准备结婚用的车,那辆二手的大众朗逸。本来是准备用来结婚的,卖了三万块。
剩下三万,他向老陈借了一万,又跟同学借了一万,信用卡透支了一万。
和解协议的签字那天,程浩天的手直在发抖。
秦桂花坐在他对面,脸上没有一点表情。她签字时动作很熟练,就好象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。
“程浩天,以后走路小心点。”她收好钱准备起身,“别再撞到人了。”
望着她远去的背影,程浩天紧握拳头,心里一阵苦涩。
小雅最后还是跟他分手了。
“程浩天,我真的等不下去了。”小雅哭着说,“我爸妈说了,不让我嫁给一个欠债累累的人。”
“我会还清债务的。”程浩天苦涩地回道。
“什么时候?一年?两年?”小雅摇头,“我撑不下去了。”
小雅走的那天,他没去送她,只是坐回出租屋,眼看着她拖着行李箱离开。
他搬出了之前的出租屋,找了个更便宜的地方。房租从两千块降到了八百块,环境却又潮又暗,差得不得了。
他换了工作,去了快递公司做分拣员,工作累得要命,每天得分拣上千个快递,但收入稳定,每个月拿三千五。
程浩天变得沉默寡言,再也不主动跟同事聊天,下班后直奔家里,绝不参加任何聚会。
他暗自发誓,这辈子再也不管闲事。
一年过去了。
程浩天的生活慢慢归于平静。
债务还掉一半了,虽然生活依旧紧巴巴,但算是迈上了正轨。
他不再骑电动车满大街跑,每天只是在仓库里分拣快递。工作虽然单调,但够安全。同事们不知道他的过去,跟他相处还算和谐。
2024年3月15日,还是那个下雨天。
他记得这个日期,正好是一年前遇见秦桂花的那天。
下班路上,他经过那座曾经让他痛苦的天桥,雨水冲得天桥清洁,可路面滑得很。
他加快脚步,想赶紧离开这阴影。
忽然,一个熟悉的身影摔倒在他面前——竟然是秦桂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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